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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后緩緩地說:“三天前,周懷政去找你,你二人迸退左右,密議了許久,他一離開你家,就召集人馬,密謀奪宮篡位,事成之后,恢復你的相位。那一天,你們密議了些什么,你又指使許諾了他些什么?”
寇準大怒:“這純粹是血口噴人,臣愿與周懷政當面對質?!?br />
劉后輕輕一笑:“周懷政已死,你這叫死無對證。我倒來猜猜看,先是周懷政引你入宮,密謀以太子監國,你來輔政,你連副相都選好了。然后是你密謀不成反被罷相,于是周懷政再度入你府中,與你秘密會談,此時內情無人得知。周懷政出府之后,你閉門謝客,為的是什么?周懷政離開你家即調兵遣將,圖謀造反。為的也是挾持年幼的太子,逼官家交權,由你為宰相實際上執掌朝政。這前因后果,都與你有關??軠?,你是不是想告訴我,那天周懷政行蹤詭異地特地到你家中,你特地迸退從人,在你罷相之后周懷政謀反之后這么特殊的時間和場合下,你們僅僅只是談談天色,還是只賞花品茶?”她淡淡的話語,有著一股無名的諷刺之意。
寇準昂然抬頭道:“不錯,那日周懷政的確與臣談及此事,臣已經嚴辭拒絕并斥責了他?!?br />
劉后譏諷的語聲,在寇準時此的耳中聽來,是如此的尖銳:“僅僅嚴辭拒絕而已嗎?寇準,你那時縱然已非宰相,也還是太子太傅、萊國公,不是平民百姓。便是平民百姓,遇到有人在密謀造反,一則要拿下那逆亂之人,二則也該立刻稟奏朝廷,及時制止這場逆亂,這才是你身為朝臣該作的事。而不是聽之任之,默許縱容,你以為你可以置身事外嗎?你有沒有心中竊喜,整冠相待這場謀反的成功,好讓你重登宰相之位?你縱然算不得主謀、算不得同謀,難道說還算不得一榮俱榮的同黨嗎?”
寇準的臉已經漲得通紅,大聲道:“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?臣要見官家!”
劉后霍然站起,厲聲道:“好一個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?我倒要問一問,我有何罪,你們這般視我為眼中釘、肉中刺,欲撥除而后快!官家病罪,太子年幼,一個是我的夫君,一個是我的兒子,沒有我支撐著這一切,早教你們這些權臣操縱得逞!寇準,到今天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,罪在何處嗎?張詠叫你讀霍光傳,你讀懂了嗎?霍光輔漢武、佐昭帝、廢昌邑、立宣帝,如一柱擎天將漢室支撐而起,他的下場又如何?”劉后自齒間一字字地迸出來:“九、族、皆、滅,誅、連、千、戶!”
寇準只聽得渾身寒毛豎起,忽然只覺得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涌上心頭,他抬頭看著前面,他看不清楚珠簾后面的人,卻仍然覺得她那雙眼睛里寒光閃閃,令人不寒而栗。他想:“我一直低估了這個女人!”
劉后冷笑一聲坐下,淡淡地道:“我待問你,你的功勞比之霍光如何?你的下場也要學那霍光嗎?霍光天大的功勞,為何要有這般的下場,只因為他忘記了,他再大的權勢,是皇家所賜于。他縱是天大的功勞,也輪不到他將自己的意愿,置于君王之上!寇準,若說你有什么陰謀逆亂的想法,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??墒窃谀愕男闹?,卻永遠認為自己才是最正確的。太宗皇帝在的時候,你倒還有些忌憚。官家寬厚,你越發將自己凌駕于君王之上了,只有你才是永遠對的,朝廷所有的只有照你的意思去做,你才會滿意。你忘記了什么叫君臣之道,所以官家病重,你敢逼宮挾主;所以奸閹做亂,會引你為同黨!你捫心自問,從古至今歷代帝王,有哪一個能容得象你這樣囂張的臣子?”
恰似一道驚雷炸響,寇準心頭極度震憾,這么多年來引以為自傲的一切,竟被眼前的一個婦人,擊得一片粉碎。他緩緩地伏下身子:“寇準領罪,罪及寇準一身,萬勿再牽連他人?!?br />
劉后長長地出一了口氣,緩緩地道:“你應該覺得慶幸,幸而你生在本朝。歷朝歷代的君王,沒有一個及得上太祖皇帝心地寬厚。太祖沒有殺過一個臣下,后世子孫也不敢有違先人之厚德。官家有病,我也不想把此事鬧大,引得人心不安。只是我問你寇準,周懷政雖然伏誅,若再出來一個逆亂之事,也是拿著你太子監國的舊議,拿你出來做幌子,到時候,你該怎么辦?我縱然再要饒你,你教我以何辭面對文武百官?”
寇準閉目道:“寇準明白,寇準當自請出京,請官家降罪!”
劉后輕輕地吁了一口氣,最桀驁不馴的人,也終于波瀾無驚地處理了。此時皇帝病重,一切只能平靜處理。她淡淡地道:“你且退下罷,自有旨意會下來的?!?br />
次日,圣旨下:寇準坐周懷政案之罪,貶為太常卿,下到相州為知州。
半個月后,丁謂上奏,永興軍巡檢朱能,勾結周懷政假造天書,現因周懷政案拿問朱能時,朱能拒捕興兵造反,已被誅殺。朱能本是寇準的部下,獻天書時寇準又曾為此寫過賀表,朱能造反,寇準理應連坐。
于是旨意再下,寇準降為道州司馬,貶放到更遠的嶺南之地去了。
長亭外,送別離??軠蔬b望青天,長長地出了一口氣,此時此景,仿佛若十三年前的情景重現。只不過,當年送別的丁謂,如今已經變成另一個逼他出京的人了。
今日送行的人,是副相王曾。王曾倒了一杯酒送上:“寇公,十三年前送別,三年前迎歸??芄判?,朝中有李相與我等在,定不能再叫寇準久等?!蓖踉底赃駠u,李迪今日本也要來送別,卻被丁謂尋事拖住,不得分身,而他自己力??軠?,卻因寇準租住他的宅弟,被丁謂譏諷為房東替房客說話,莫不是怕沒得房租再收,平白受了丁謂的言語刻薄。
寇準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,朝著京城方向看了看,縱聲笑道:“十三年前,我離京之時,滿懷不甘不忿。因此上不顧一切為擇手段,甚至連奉天書寫贊表的事也都做了,以求東山再起?!彼麌@了一口氣道:“誰知道三年京城為相,身心俱老!自辱其志,卻成了畫虎類犬。卻原來我不是這樣的人,想做也做不成,不過枉自己扭曲了自己罷了!思想這三年來,當真大夢一場!”他將酒杯一擲,長笑道:“這一場貶謫又如何?不過是成全我寇準依然做回自己而已。從今后放任山水中,鞠耕田桑間,與村夫野老抵足談笑,更為快意而已!”
長笑聲中,寇準已經轉身登上馬車,車內,倩桃已經含笑相候??軠氏蛲踉还笆郑骸巴豕?,此去山高水遠,不必相送?!?br />
長笑聲中,但見一行車馬,漸漸遠去,消失在天邊,王曾耳中,似仍可聽到寇準朗朗大笑之聲。